與FT共進下午茶:音樂慈善家伊琳娜
精英的意思或許就是你生在一個什麼樣的圈子。俄羅斯前鋼琴家伊琳娜從那個圈子裡走來,如今已做了21年的音樂慈善。
更新於2017年11月8日07:02 英國《金融時報》林匯棟 希臘羅德島報導
十月燦爛的烈日下,愛琴海岸邊吹來碧藍色的風。我站在羅德中世紀城堡門口,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他坐在地上,奮力地彈著希臘布祖基琴(Bouzouki)大聲歌唱。我上前去,在他身邊的盒子裡丟了一歐元,起身時想起下午恰好約了致力於音樂慈善事業的伊琳娜一起喝茶。
據俄羅斯版《Vogue》雜誌一篇文章的記載,就在女兒舉辦意大利婚禮的前幾天,伊琳娜•尼基蒂娜(Irina Nikitina)還有時間去了趟聖彼得堡。“一般來說,幾乎不可能抓到她。”伊琳娜同時生活在莫斯科、柏林、盧塞恩和紐約。好在每年探討全球化議題的羅德論壇(Rhodes Forum)是她必參加的活動,15年來從未缺席。她喜歡今年“人性的挑戰”這場主題。
蘇聯時代的教育令伊琳娜受益匪淺,生在精英家庭的她,得到了全方位的文化熏陶。伊琳娜的父親是俄羅斯著名大提琴家阿納托利(Anatoly Nikitin),剛剛於6個月前離世。她的母親是一名科學家。對於自己4歲就開始學鋼琴,伊琳娜說,“你必須獲得指尖上的那種感覺,這一點非常重要”。
伊琳娜從小上精英學校,作為小孩子就認識到自己必須努力付出,像大人們一樣取得成功。她從聖彼得堡音樂學院畢業,早在17歲時就已經成為一名鋼琴家,從巴黎、日內瓦等地的比賽中拿回大獎。境外的投資人也對她密切關注。
然而,1995年的一次潛水意外,偏偏讓伊琳娜的手指受了重傷。這麼快爬到人生得意最高處,卻失業了。“看到滿是觀眾的音樂會殿堂,可觀眾期待的不再是你的演出。”她說。之後的人生,一下子全然換了路徑。此時你才會感到人生漫長,有機會切換不同的模式。
那次意外後的第二年,伊琳娜在聖彼得堡成立了“音樂奧林匹斯”(Musical Olympus)慈善基金。“那些在音樂道路上手舉奧林匹克聖火的人,他們需要幫助。”她說道。如今,做了21年音樂慈善的伊琳娜眼角已經藏不住皺紋。我們坐在喜來登酒店大堂的一角,隨便端了兩杯紅茶,就著她的故事一起喝下。
“我每年舉辦音樂節,還有紐約、德國、新加坡和中國合作夥伴的音樂會活動。迄今為止,我們資助了約500名音樂家參與音樂節,這不是比賽。遴選範圍不受國籍、宗教、居住地等條件限制,其實他們已經從各類比賽中脫穎而出,我想做的只是進一步幫助他們實現夢想,不管你是歌唱家、指揮家、提琴家、打擊樂器樂手,還是鋼琴家。”
最近幾年,有三位來自中國的音樂家接受過這個基金會的讚助,分別是林大葉(指揮家)、李昊冉(指揮家)和李鰲(男低音歌唱家)。在伊琳娜眼中,自己就是搭個平台,把出色的藝術家聚在一起演出,正如“音樂奧林匹斯”這個名字的含義所指——奧利匹斯山是希臘諸神居住地,她資助的對象屬於本身已經在音樂領域贏得類似奧林匹克競賽的選手。“比如,要在希臘這里奪得瑪麗亞•卡拉斯大獎賽(International Maria Callas Grand Prix)的冠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1997年左右,俄羅斯的經濟狀況不是太好,當時主要由瑞士人來熱心資助青少年音樂家。後來,隨著國內經濟逐漸好轉,俄羅斯支持音樂慈善的人才多了起來。不過,這並沒有給創業初期的伊琳娜帶來太多困難,生在精英圈子的她依然星光閃耀,身邊的朋友幾乎沒有人對她說不。
她說:“你需要很多朋友,大量人脈,和懂行的朋友一起來推動這項事業,因為古典音樂同古典藝術一樣,需要慈善的力量。”
伊琳娜的一位鄰居,碰巧是原聖彼得堡市市長、後蘇聯時期的重要政治人物、普京和梅德韋傑夫的導師索布查克(Anatoly Sobchak),而且極度熱愛藝術,對“音樂奧林匹斯”基金會的成立給予了幫助。
在伊琳娜眼中,索布查克是如此熱愛音樂,從第一屆“奧林匹斯音樂節”起,他就手捧大束鮮花上台獻給演奏者。“他保護知識自由,希望這裡(聖彼得堡)能成為一座偉大的歐洲城市。他屬於那種超越自己時代的人,看得太遠。”伊琳娜這樣評價道。
可就在基金會成立後的一年,索布查克在改選中敗給了自己的副手,還被抨擊為他大舉支持藝術有涉嫌貪腐的嫌疑。
對此,伊琳娜回憶說,“我並不參與政治,這是我想強調的第一點。其次,任何貪腐指控必須要有法院認定才算數。我並不常年生活在俄羅斯。我跟他也談不上是朋友,但當年對於他的落選,我是感到有點兒遺憾。”
高雅藝術往往被被視作一個國家的名片,受到政客支持就很自然。但藝術創作的活力與強勢政府管制之間,並不直接相關。伊琳娜表示,在那些紛亂的蕭條年代,既有蕭斯塔高維奇(Shostakovich)用奏鳴曲撫慰民眾的內心,讓人停下腳步來思考;也有繼承了古典鋼琴藝術傳統的普羅科菲耶夫( Serger Prokofiev),用將鋼琴作為打擊樂器的創新手法,創作經典震撼著人們的心靈。
目前,這個基金會已經能自我良性運轉了。最初時籌資的工作很重要,但現在已經變得容易多了,像聖彼得堡會有一些固定的資助者,俄羅斯文化部也有專項支持。除了主要的業務——音樂節以外,這個基金會也有開設像音樂治療和音樂教育之類的項目。
“我做的是藝術,不是商業,因為做藝術永遠不可能等同於做商業。”伊琳娜強調。她在每年6月組織全世界有較高修養、良好品味、高水平的音樂家到聖彼得堡演出一周,同時給予市民補貼吸引他們來觀看。
伊琳娜是一個追求純粹的人,但她認為金錢也是有道德的,不過那是商業人士應該認真考慮的問題。
我問她,你做音樂慈善的目標是什麼?她脫口而出,“是教育”。
“不是說音樂方面的教育,而是通識教育,因為音樂家最終是要為大眾演奏的,而我認為大眾對音樂的了解仍然有限。我很喜歡日本,去過不下20回,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日本對大眾古典音樂教育的重視,可這並不是他們原本的文化藝術。在中國,也不是,但中國很尊重古典音樂。這可以成為與歐美溝通的良好工具,音樂是一種通行語言。 ”
在我們專訪前的分論壇上,伊琳娜播放了一段視頻,講述巴勒斯坦、黎巴嫩和以色列的年輕音樂家聯合奉獻了一場演出,引發人們對該地區衝突的關注和思考。
除了鋼琴家和“音樂奧林匹斯”的創辦者,伊琳娜近兩年又增加了一個身份——在俄羅斯文化頻道主持一檔名為《謎》(Enigma)的電視節目,幫助大眾發現真正熱愛音樂的人。
她又忍不住再次談到慈善與金錢的關係。她說,“三大男高音演唱會這樣的活動,人們一定都認為他們每個人賺了好多錢,但你知道嗎?第一場演唱會,就是用於卡雷拉斯基金會(Jose Carreras Foundation )抗擊白血病和癌症的慈善活動。”
音樂可以為慈善服務,也可以為很多其他目的服務,比如統治,近些年中國就曾一次次掀起紅歌熱。伊琳娜表示,音樂本身就不僅僅是用來娛樂的,最直觀的例證就是國歌,可以用來團結一致。
“有些事甚至更瘋狂。”她舉例說,“以色列接受進口德國車等等各種東西,唯獨不接受瓦格納(Richard Wagner)的音樂,就因為希特勒很喜歡。可是,瓦格納在希特勒出生前就去世了啊。”
至於音樂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伊琳娜的回答留給我極深印象。她解釋說,音樂的作用只是讓你打開心扉,坦誠面對自己。換言之,音樂是這樣一種東西,它讓你感受到自己是人,有人類的感覺。
貌似現在人工智能已經開始寫歌和作曲了,但我想,如果同伊琳娜一樣去定義的話,AI只能是一種新型樂器,甚至連樂器都不能取代。“技術上來說,音樂是有色彩的。”她接道。
我看她的茶也早喝乾了,就趕忙問她今後的人生什麼打算。
她說:“我希望讓自己的生活保持彈性與創造力。”隨著狡黠一笑,“在這個問題上,你可沒法那麼快抓到我。”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聯繫郵箱michael.lin@ftchinese.com)